财新传媒 财新传媒

阅读:0
听报道

搬家,对年轻人来说透着一种新奇,刺激,像过节,意味着“我又长高了!”1993年下半年,《中华工商时报》有关搬家的事,在内部慢慢升温。报纸已近4岁,丁望率领着这帮比他小20岁、30岁甚至40岁的同仁,义无反顾地向媒体市场大海的深处游去。有时一个猛子扎向前,水碧天蓝;有时候连呛几口,又被抛向沙滩。那风浪中若隐若现又魂牵梦萦的,是一张日报。

这时候的时报是每周三期,要再加三期,第一件大事,如《沙家浜》中胡司令所言,“要人,要枪,要子弹!”当然,这一切的潜台词,就是期待着出现更敞亮、更有现代感的办公区。适逢与微电子所租赁合同到期,我们终于要和新中街说拜拜了。

有好事者总是问:咱们报社要搬家啦?新家到底在哪儿?问急了,老战士陈大阳就不冷不热来了句:“沟边儿上!”

这沟,就是因老舍那名篇而唱响全国的龙须沟。程疯子,小妞子,二嘎子,话音那么熟悉;一闭眼,就浮现出电影里那个臭沟变成大马路、洒水车缓缓开过的镜头。

当然这里早就改叫了金鱼池,透着京味儿。路旁的国槐叶子已经发黄,106路电车缓缓碾过粘着秋雨的落叶。马路南侧,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红墙,墙内森森古柏,沁人心脾;甬路蜿蜒如悠长的线索,另一端,便是放飞在蓝天的圜丘,斋宫,祈年殿,令人不得不从心里庄重起来……

循着路北一个小胡同,却拐进了北京环球皮毛进出口公司。不是说金鱼池东街10号吗?是10号,就这个院。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,中国的企业正在势不可挡地冲将出去,拥抱世界。环球皮毛公司的前身是北京皮毛三厂,用当下的话,也属时代的弄潮儿。“环球公司”与马季相声中的“宇宙牌香烟”好有一比,但和工人大叔们聊上两句,感觉还是不如乳名“皮三儿”叫起来亲切。亦可见更名并不等于企业升级换代,路漫漫其修远兮,有钱才是硬道理。为了盘活资产,“皮三儿”决意腾出厂房,租与中华工商时报社作为办公楼。故有人挑起大拇指说,与新中街对当地餐饮业的贡献一脉相承,时报人二度安家,还是社会效益优先,先救活一个厂再说。

[subtitle=]

欲增版,先扩军。副总编辑彭波亲自拟定考题,8月,便开始在时报和京城其他媒体上刊出大幅招聘启事,直呼“诚招一流人才,共创一流报纸”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,前后收到应聘材料据说多达1300份,简直看花了眼,托人垫话的亦不鲜见。毕竟是时报创业史上第一次,头批新人筛选下来,大家左挑右选还是不踏实。彭波果然出手比较狠,通知所有笔试合格者,次日早八点报社门口站队集合,一辆面包车,直接拉到了公主坟旁的北京城乡贸易中心。彭总当场宣布:这是一次新闻业务实践考试,考场,就是你们面前的商场!商场就是战场!一个半小时后仍在此地集合,原车返回,过时不候——回报社写稿子。

话音甫落,乖巧者瞬间消逝在茫茫商海中。更多的人面面相觑,两个女孩子带着哭腔问我接下来做什么。吾心窃喜,一字一顿道:还不赶快?都过去一刻钟啦!回程车上,已经没有了她们的踪影。此招果然凑效,泥沙俱下,清者自清。来自某行业报的赵锋谁与争锋,编辑看过他的答卷,几乎没怎么改,便在《中华工商时候》二版刊出,他也光荣地成为总编室的一员。一位从国家机关来报到的知识女性,一度担心自己找不到报社的大门。彭波嘟囔一句:“找不到?那就别来啦,连这点事情都解决不了还当什么记者啊?”此女知难而进,后才气渐露,时报亦成为其新闻职业生涯的起点。

实际上,很多自己预料中十分重大的事件,真正等到那时刻来临,已经透支了成功的兴奋,更多地是平淡,翻向下一页。于我来说,做报纸的价值所在,究竟是达到目标还是体验过程,始终是个疑问,后来只好归结为一种生存状态。金鱼池的日子,早就告别了新中街的饥饿感;奢侈一些,还可三五结伙,或者以部门为单位,移步红墙对面的御膳饭庄,掂起明黄色的菜单,慢慢点来,有成箱的啤酒畅饮。回忆过去的人,甚至有一点羞涩和不安,或遭遇白眼,历史也就在这遗弃和割裂中化为飞尘。

[subtitle=]

《中华工商时报》改版日报,定于1994年1月3日星期一推出。1993年12月26日,开始进入试运行状态。总编室负责一版和二版,一切筹备有序,按部就班。突然,胡舒立高八度的声音响彻办公区:“大明,改版之后这消息的电头怎么写呀?你们是不是还得统一宣布一下?”想想真是,从周报到周二到周三,一个“本报讯”站了好几年岗,如今日报终要呱呱坠地,怎就忘记了彰显时效的优越性?事无巨细,没想到魔鬼就藏在细节当中。险些误了大事,于是赶紧找笔找纸,拟定了一个【本报记者××+(时间)+(地点)+报道】的格式,发给各个部门(好像至今还在沿用)。也就在改版后的头两期报纸上,连续刊出了胡舒立采写的重头报道:“1994:改革没有浪漫曲——关于新一轮改革风险预期的采访札记”,引起广泛关注。

金鱼池时期的时报,办公环境确实有了明显改观。地下室固然气闷些,但毕竟有了独立的员工餐厅,中午击瓮扣缶,不亦悦乎。旁边还有一张用广告换来的乒乓球台子,供大家发泄情绪使用,经历过专业队熏陶的刘坚总是霸盘。车间厂房的最大好处是没有隔断,一眼望去就知道谁勤奋,谁闲散。地面还铺了灰色的化纤地毯,厚厚的,尽管很久还散发着刺鼻的味道,但是脚感好多了,而且不惊扰他人。早先在新中街,照排车间有过薄薄的红地毯,我觉得他们奢侈。其实在那艰苦的岁月,总编室和照排的人彻夜加班,支撑不住了,就地躺倒,便是床了。一件破军大衣,你揪过来,我扯过去,“长夜难明赤县天……”

为了使部门主任工作相对安静,社领导在资金窘迫的情况下,还是绞尽脑汁,决定在敞开的办公区砌出若干墙垛子,仅容一桌,一椅,一转身。墙高约两米,踞其中,内外两不相干。不久就有人命名其为“厕所”。一日有客来访,我未及探头,便闻王长田热心引路:“你找大明啊?那不就在那个厕所里头待着呢!”陈大阳更早早展露艺术策展人的才华,从哪找来条皮带搭在墙沿上,分外惹眼,更显切题。我不敢造次,借出差机会,摘回一块客房门把上的警示牌,挂在外墙。上班,便显示“请勿打扰”;出门,便显示“请即打扫”,努力做个清白人。

除了外出采访开会,我每日按时如厕。写稿,编稿,画版,签版。抽空,也溜达出来伸个懒腰,和大家说笑一番。向窗外望去,披着假狐皮大氅的俄罗斯大妈正讨价还价,初冬的阳光下,在院中留下浑圆的倩影。

话题:



0

推荐

杨大明

杨大明

14篇文章 3年前更新

财新传媒副社长

文章